第十五章 啸傲江湖-《剑海鹰扬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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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来此人躲匿在供桌底下,罗廷玉要放下秦霜波之际,其实心中只有一念,那便是敌人会不会趁隙向她下手暗算?由此一念,他自然注意到布幔垂地的供桌底卜,会不会有敌人藏匿的可能。
照道理说,他和秦霜波早先在这佛前参拜,以他们二人的造诣,如若有人躲在底下,一定能觉察出来。是以他本来不必冉行查看,但当他一注意到供桌底下之时,灵敏锐利的感觉立刻告诉他,那下面似是有人藏匿。
罗廷玉当机立断,不管会不会有判断错误,一刀砍落,果然杀死了一个敌人,他霍地转回身子,仰天长笑一声,道:“原来这儿还有伏兵,鄙人对徐兄的评价,从此之后,须得重新衡量了。”
宣碧君冷冷道:“罗公子,你如是识得时务之人,我劝你立刻弃刀投降,不然的话,我们便要施展毒手了。”
罗廷玉道:“多谢姑娘垂注,再三的苦口劝说,但鄙人却是冥顽不灵的人,纵然化作飞灰,仍然坚执己意。”
宣碧君咬咬牙,道:“好,那就让你见识见识敝庄‘毒火神箭阵’的厉害。”
她一挥手,李不行、张不定先自跃了出去。徐、宣二人这才缓缓后退。这刻如若罗廷玉迅即扑去,出手迫攻,自然可以来得及。但问题是这二人皆是一流高手,而罗廷玉却还抱着秦霜波,焉能得手?
因此罗廷玉没有作这等无谓的攻击,虎目转动,看看可有脱身之法,但这座佛堂之内,只有前后二道门户,假如秦霜波及时回醒,还有闯出之望。如若等到阴阳二将都退了出去,发动她所说的“毒火神箭阵”,则秦霜波回醒与否,都没有什么用处了。
眼看徐、宣二人一步步后退,已到了门槛边,秦霜波仍然不曾恢复神智,罗廷玉心中暗暗一叹,忖道:“想不到刀君剑后,今晚竟丧命于此!”
念头刚刚转完,徐、宣二人已退出了门外,蓬蓬两声,两团火光自前后门飞入,落在地上,发出熊熊的燃烧声音。这二团火光的作用乃是在于照明,并非向罗廷玉攻击,自然其中也含有示威的意味。
宣碧君提高声音道:“罗公子,我一声令下,立时火龙喷溅,箭似飞蝗,你武功虽高,也无法逃得过化作飞灰之祸,何况还有秦姑娘牵累着你,现在是最后的机会了,你如若肯服输就缚,可丢出宝刀,并且亲口告诉我一声。”
罗廷玉本是把秦霜波半抱半挟地托在臂中,此时把血战宝刀迅快归鞘,肩头一耸,秦霜波软软的仰卧在他的双臂之中。他低头望住秦霜波,只见她娇靥恬美如常,不禁摇头长叹一声,大有诀别之意。罗廷玉的一举一动,屋外的人无不瞧得清清楚楚的。这是因为早先射入来的二团火光,兀自在地上熊熊直烧,照得佛堂中亮如白昼。
宣碧君失声喝道:“只要你罗公子背弃刀投降,秦霜波她就不必死了,罗公子何乐而不为,难道定要连她也化为劫灰么?”
她话声之中,忍不住流露出极强烈的妒恨意味,因此之故,这番话的劝说力量减弱了一半也不止。使人不由得想道:“她心存恨意,这话只怕是诱敌之计而已。
”
此时气氛紧张异常,但须罗廷玉说出一个“不”字,对方当即发动攻势。罗廷玉忽然双臂一收,把秦霜波抱紧,竟是二人成为一条直线地贴得紧紧,宛如一根油条。他紧接着向地面仆倒下去,在这匆促迅快的动作之中,罗廷玉居然还仿佛见到秦霜波长眉微微皱锁一下。好像受不了他这种热情亲蜜的搂抱。不过目下他却已没有时间多想或是追究,只见他背脊在上,秦霜波的后背向地,直仆下去。但秦霜波的后背尚未碰触到地面之时,罗廷玉脚尖一蹬,二人有如被绑在一块的二支箭,向前直射。
但奇怪的是他们既非向前门直射去,亦非对着后门的方向,却是向近在咫尺的供桌下面疾射而去。那供桌已分作二截,掀向两侧。底下便是佛像莲座的墙基,他们用头颅向墙壁碰去,结果如何,不问可知。不用说也可知道,罗廷玉竟是决意趁敌人尚未发动之时,抱了秦霜波,一同以头撞壁,速求一死。
但大门外的阴阳二将却无不大惊失色,齐齐纵身飞上屋顶,居然没有下令发动那毒火神箭阵。
他们的大惊敢情另有原因,原来罗廷玉和秦霜波二人,不但没有碰在墙壁砖石之上,以致撞得头破血流。相反的,他们竟把墙边一些破幔断木碰开,墙脚根有一个大窟窿,他们像飞箭一般从这个墙洞射了出去。这个墙洞当然是那意欲暗算的霜衣队钻入的通道,说穿了并不稀奇。
但一个人在当时,形势如此急迫之下,不但想出了那儿有个窟窿,并且须得想出如何能迅快窜出之法。又须得沉住气,望也不望一眼,免得泄露了心机,这种种难题,实在不易办得到。要知罗廷玉在危急之时,忽然想到这个被砍死于供桌之下的敌人,竟是从何进入的?
假如是一早躲在桌下,则他断无当时不觉而到这时才察觉之理,由此可知,他一定是刚刚才躲进去,只等自已一放下秦霜波,他就可以用她来胁持自己了。既然是刚刚躲入去,必是从自己瞧不见的地方行动,最佳之法,莫如在墙根挖一个洞了。自然这个推论还须事实证明,假如他料错了,一头撞上去,头破脑裂的话,自亦非昏死不可!因此他此举实在冒险万分,不过幸而没有猜错,果然穿过了这个墙洞,而那一面却是另一间屋子,黑漆无光。但一望而知共有一门三窗之多。
他一提丹田真气,身形由平射改为向上斜飞,飕一声,从左边的窗户穿出去,但见这外面是个露天院落。罗廷玉更不迟疑,脚尖一点地,腾身又起,掠过院墙,投入树影幢幢的黑夜之中,隐去身形。
宣、徐二人虽然率有十余手下,人手势众,可是在这等黑夜之中,实在不敢乱闯,穷追敌人。万一罗廷玉突然出手偷袭,他们任何一个碰上了,都将当场惨死无疑。因此罗廷玉容容易易就远远离开这座庵庙,奔出十多里,才停下脚步,面前乃是一条溪流,水声潺潺。他剑眉紧紧皱起,低头望住双臂中的秦霜波,似乎对她的宁恬安详的睡态很是妒嫉。谁也想不到他此刻心中竟是有两个奇怪的念头正在交战,一时未能决定。甚至罗廷玉自家不敢多想该不该有这两个念头,原来一个念头竟是把她突然抛在水中,看她狼狙爬起来之态。另一个念头更是荒谬,竟然是想侵犯她,虽然仅只是低头吻她的朱唇,但如对付秦霜波而论,实在是万分骇人听闻之事。因为若以普通女人来比较,几乎是如夺去她的贞操那般严重了。因此,这刻罗廷玉流露出很奇异的表情,凝望住臂中的美女,心里禁不住想像出她等一回的样子,该是多么可笑。
他迟疑了一会,这才下了决定,突然间低头,吻在她底柔软红润的唇上,双臂一收,把她抱得紧紧的。秦霜波顿时有了反应,她全身轻轻的不住的发抖,初时紧咬银牙,关垒森严,不许敌人偷袭。但只不过一刹那间,她不但弛防撤禁,门户大开,甚至连香舌也送了过去,显示出她已抵受不住这销魂之吻。此时真是无声胜有声,纵是想开口说话,亦是有所未能。
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,秦霜波突然猛烈地扭动身子,脱出了他的怀抱,直到现在,四片嘴唇总算分开了。她抓住身边一株树,急剧的喘息着,罗廷玉也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,宛如泥雕木塑之人,动也不动。秦霜波的喘息渐渐平复,罗廷玉亦从昏沉中回醒了,他登时泛涌起无限歉疚悔恨之意。
他默然忖道:“我实在不该这般侮辱她,虽然她一直装作被迷香薰倒,任得我独自对付那险恶的局势,此举不免使我怨恨,但纵是如此,我也不该那样对付她啊!”
要知他这一吻,虽然带点报复意味地表示他深心中的爱慕,但从大处着眼,实是足以使他们一齐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,使他们此生与“剑后刀君”绝缘。莫说他们很可能由于热情爆发,进一步好合而毁去了童贞,自是无法得窥上乘大道。即使退一步说,单单是这一吻,也足以使他们魔障丛生,心灵已无复澄明如昔时了。心灵晓得要费多少气力,才能得超越这一道魔障,而成败却尚未可知。因此,罗廷玉在悔疚之余,可就想到秦霜波不知将用什么手段向自己报复,最佳之法,莫如出剑杀死了自已。如此这一层情丝魔障,不攻自消。
秦霜波大概亦在考虑着这些问题,这从她剧烈变化的面色上可以瞧得出来,而从她的眼神中,又可知她芳心中的惊悸,尚未完全消退。良久,她深深的叹息一声,紧抓住树身的那只纤纤玉手,也松放了,并且轻轻一挥,但要驱散什么似的。
罗廷玉突然连跨二步,迫近她身边,却没有说话。秦霜波抬目望去,忽然发觉竟已是曙光破晓,是以毫不费力地把他看得清清楚楚。但见他俊逸的面上,没有什么表情,那对朗如晨星的双眸,却毫不放松地紧紧盯住她。
秦霜波一触及他的炯炯眼光,芳心最隐密深秘之处,便起了一阵悸动,而且一股投降的意念也涌上心头。假如她抵抗不住他的魅力,目下只好放弃了一切理想,投身他怀中,求他呵护爱怜。他的魅力是如此的强大,恐怕这世上很少女孩子,能抵抗得住而不倒向他的怀抱……
秦霜波默默的望住他,自己感到老是在成败的边缘挣扎,直是摇摇欲坠,平生的遭遇中,从无这般危险的。她想起了心版中印着的一些人物的面容,但这刻全都如此淡漠模糊,除了一个宗旋之外,已想不起任何人了。
她泛起一丝自怜的苦笑,想道:“假如我须得借重别人的力量来驱逐他的影子,则此举与抱薪救火何异,将来我还不是要降服在另一个人的力量之下么?”
想到此处,更加自怜地深深叹息一声。罗廷玉一直没有开口,他完全是以赎罪的心情,等候她的处罚,因此凝视着她,等她判决。殊不料他如此的迫近注视,竟使得秦霜波手忙脚乱地极力抵抗他的魅力,根本无暇想到如何处罚他。他听到秦霜波连连叹息,可弄不大清楚这是什么缘故,但他很识趣地紧紧闭口,不发一言。
秦霜波微微仰起头,姿势之美,无以复加,那长长披垂的秀发,在清新的晓风中轻轻飘拂不停。罗廷玉长长吁一口气,极力抑制住又要侵犯她的冲动。自然这儿所说的侵犯,不过是一吻或者只是拥抱一下而已。无论如何,她这股醉人的风姿,已深深的镌刻在他心中,只怕永远都没有法子磨灭了。
他终于忍不住说道:“秦姑娘,我……”
秦霜波娇美地摇摇头,道:“我不是秦姑娘。”
罗廷玉叹一口气,道:“好吧,我叫你秦霜波就是,你可知道你这种姿势,实是风情万种么?”
秦霜波道:“是又怎样呢?”
她微微一笑,露出了编贝也似的皓齿,掀起红艳的樱唇,又别具风情,真能使人情迷意乱。直到这时,罗廷玉才发现她原来有双重人格,一是恬淡高逸,清丽如天上仙子,使人不敢仰视。另一种人格则是风情万种,娇柔美艳,一颦一笑,举手投足,都足以使天下男子心醉神驰,恨不得拥在怀中,细细呵护。
罗廷玉想道:“此一发现绝非好事,这教我如何受得了呢,纵然今日再也没有任何事情发生,但试问我能不魂牵梦萦朝暮忆念么?”
他不但如此想,口中也道:“我一点不必隐讳,你若是继绩这般神态,我又要对不起你了。”
秦霜波吃一惊,啊的叫一声,道:“万万不可,你得像个君子般守礼自持才行。”
罗廷玉摊一摊双手,作出无可奈何的样子,道:“我极力要做守礼君子,但有时候事出无奈,非是自己所能控制,这叫做人非草木,孰能无情,你说是也不是?
”
秦霜波叹口气,举手掠鬓,那姿势竟又是如此幽雅娇美,罗廷玉看得呆了,一味瞪眼发怔。秦霜波伸出玉手,托住他的下巴,轻轻推去,使他的面庞侧转,口中发出笑声,说道:“别这样子瞪着人家,你以为我是草木么?”
这句话登时引起一股风暴,假如不是晓色已临,晨风清冷,使他们不逾越某一界限的话。只怕他们之间,不仅只于拥抱互吻而已。
罗、秦二人心中明知这已经够可怕的了,情根一种,相思无穷,纵是圣贤豪杰,也逾无力勾消。换一句话说,他们这等经过,已减去若干年道行,尤其是将来修为之时,更是难以超越的魔障。
秦霜波挣脱他双臂,跪在溪边,捧起清澈溪水,浇在面上,一阵冰凉传入心中,顿时神智清醒了许多。罗廷玉没有学她,只站着不动。秦霜波听不到他的动静,回头望去,但见他屹立如山,望着东方的晓色。他的面容既俊美而又严肃,修健的身躯,宽阔的双肩,一望而知能够担当起任何忧苦艰险。他肃穆地望住朝阳将现的东方,眼中露出深邃的难测的思想。
使她感到他不但是个坚强的斗士,并且又是个哲人,似是正以敏锐活跃的思想,探索人生的奥秘。她看了一会,回头望向溪中,但见水面上现出她自家的倩影,那如画的眉目间,亦已恢复恬淡高逸的神情。
她突然大澈大悟,但觉灵台之中,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清明空澄,不但没有丝毫烦恼,甚至连一丝云翳也没有。但秦霜波这种澈悟,与最上乘剑道无关。并非参透了剑道的玄奥,达到至高无上的境界。
她只不过是生出有如禅宗所讲究的顿悟而已,那清冷的溪水,不但使她炙热的额头冷却,同时也冷却了她的灵智。使她忽然明白这种种的遭遇,都是命运之神在冥冥中的安排摆布,企图使她屈服就范。
她早就下了决心向“命运”挑战,而现在命运之神派出罗廷玉为使者,撤出情网,看她如何挣得脱?自然这不能怪罗廷玉,事实上他亦是在不知不觉之中,与命运抗争,只不过方式与她的不同而已。
罗廷玉目光一转,见到了她的笑容,竟是这般安详宁恬,顿时使他底奔腾汹涌的思潮,也为之平静了不少。他重重的咳了一声,道:“霜波,你没有怪我么?”
秦霜波摇摇头道:“我何必怪你?假如我不是心许的话,你岂能如此顺利的为所欲为呢?”
罗廷玉露出迟疑之色,道:“那么你竟是放弃上乘剑道了?咱们的约等如废弃了啦?”
秦霜波道:“不,你弄错了!我们机会相等,这道情关对你或对我都是一样的难越。我们谁也没有占到便宜,假如你屈服放弃,那是你的事。”
罗廷玉搓搓手,道:“我明白了。”
秦霜波道:“只怕未必。”
罗廷玉道:“何以见得我尚未明白?”
秦霜波道:“你可能以为我其实不难越过这道情关,而你却感到十分困难,是也不是?因此,你认为我们的机会并不相等,其实呢,我只怕比你们还难上数倍。
”
罗廷玉抗议道:“不见得吧!你说这件事之时,好像在说别人的事一般。又好像割绝这一份情感,有如丢弃一双破鞋那么容易。”
秦霜波深深叹息一声,道:“你如若不信,那也是没有法子之事。”
罗廷玉笑一笑,道:“我当然不信啦!”
说着,缓缓伸手抄住她的纤腰,向自己的身体勾贴。同时之间,慢慢的低下头,作出再吻她的姿势。他的动作很缓慢,而企图却很明显。因而秦霜波如若不愿意,可以很容易的挣脱开去。
罗廷玉正是借此试一试她的反应,假如她的话属实,则她定必无法抗拒,只好任他再吻她。反过来说,假如她对他没有什么情意,自然会及时挣脱,不让他得遂所欲,亦即免得她陷溺进去。他的动作一步步的实现,终于又吮吸着她的朱唇香舌,二人都一同沉浸在蚀骨销魂的感受中。
秦霜波终于挣脱。又用溪水浇面,以恢复冷静。过了好一会,才抬头道:“廷玉,假如你不愿意的话,这个君后之约可以取消。”
罗廷玉没有立刻回答,心念电转,想道:“她始终不忘此约,可见得她实是不把这定情之吻放在心上,哼!她一定深信我会屈服认输,但我偏偏不让她如愿。”
他泛起了受创似的怒气,大声道:“大丈夫一言既出,驰马难追,这君后之约,决不取消。”
秦霜波怔一下,才垂头道:“好,那么以后你便不可以碰我了。”
罗廷玉道:“使得。”
口气虽硬,其实心头酸疼,又生气又委屈,而且不由得想到有那么一天,她已成为“剑后”之时,每逢见到了她,在稠人广众中,都须屈膝敬礼,奉命唯谨。
旁边的千百道眼光,无不诧异地投注在他身上……
他用力地摇摇头,甩去这个想像,道:“我也该动身啦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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